悠闲饮茶

【魔道祖师】蓝启仁单人向——挽歌

挽槐曲:

#魔道祖师# #蓝启仁#


蓝启仁先生单人视角,原著向,无关cp。


大量原文内容,视角改变,可能表述不当,请多指教。


私设很多,或许OOC,烦请见谅。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如今修仙世家中的聂蓝金江四大家,蓝启仁先生是唯一在世的长辈。


算上当年一手遮天的温氏家主温若寒,老聂宗主、青蘅君、江枫眠也都在这一辈人掀起的彼此争斗中草草入土。而“射日之征”后幸存的金光善,也因作孽良多,不得善终。


午夜梦回的蓝启仁先生,或可忆及故人,以茶代酒敬之。


 


 


(一)


观音庙一役,昔日仙督敛芳尊金光瑶与早年遭其谋害后化凶尸的赤锋尊聂明玦一同被镇压棺中。随后,献舍归来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与含光君蓝忘机突然销声匿迹、远遁世外。


主持了封棺大典的聂怀桑一改旧日的软弱作风,崭露锋芒,沉寂多年的清河聂氏隐有崛起之势;未至弱冠便继任宗主之位的金如兰年纪虽轻却也沉得住气,耽耽虎视之下不动声色地整饬门内积弊,另有自夷陵老祖重归后行事便更显稳重收敛的云梦江氏宗主江晚吟为助,门内虽是诸事不断,倒是未见混乱。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闭关多时不出,尚有积威深重的先生蓝启仁镇守,波澜不起。


世家大族,隐有洗牌换位之势。


然姑苏蓝氏一族自上而下从来只以本家规训为诫,门下弟子为人行事严谨稳重,淡泊寡欲而少谋算,对世家仙门的种种勾心斗角之争素来都是置身事外的态度。日常的夜猎除祟依旧是毫不懈怠,只近来频频随之出现的鬼将军温宁不时会吓坏同路而行的其他世家弟子。


 


在外云游数月后,蓝忘机终归还是带着魏无羡一起回了云深不知处,协助料理门中大小事务,提携资历尚浅的后辈子弟。


操劳已久的蓝启仁虽是依旧对不时作妖的魏无羡不假辞色,又严厉地与久未归家的蓝忘机长谈一番,心头重担实是轻了不少。


蓝家众人的作息时间极其规律,这一日蓝启仁感到格外困倦,比之平时又歇下地早了一些,哪知半宿乱梦勾起残恨,子时未过多久便骤然醒来,脑中萦绕之景久久不散,竟是再难睡去。他起身穿戴整齐,出门替了守夜弟子,独自一人提灯在偌大的云深不知处走走停停。


待巡到一处院墙时,蓝启仁脚步一顿,抬头望去。


便是这里吧。


整座仙府寂寥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就寝了,当然这要除却一个两辈子都不肯安稳消停守规矩的人。


“真乃人世一大祸患也!”蓝启仁远眺一眼静室方向,虽是远隔重重回廊假山,他还是如同看到了始终胡闹的人一般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


他绕了远,径自回去端了托盘提了灯回了方才驻足之处。


此夜他被入梦的旧事搅得不得安宁,心思烦乱,大概是因故人远在阴阳之隔后的邀约。


月朗星疏,秋意微凉,便就在此与他们叙上一叙。


云深不知处禁酒,以茶代之,倒也无伤大雅。


 


 


(二)


小炉将清澈甘甜的泉水烧的滚滚沸腾,蓝启仁看了片刻,尽数倒进了茶壶。


第一道茶水原是该弃去的,但他特地把水烧到沸腾,是为将这水泼给一个一生桀骜张狂、横行无忌、半分余地退路不留的人。


 


蓝启仁年幼时,云深不知处并非总是如此这般整肃的样子。长辈们都是淡泊寡欲、鲜少有什么脾气的人,即使说教也只是温言提醒,不带半分火气。偏他从小就是个暴脾气,说一不二,眼里又不肯容半粒沙子,反倒是成了一众弟子的训诫者,招人怕得很。


碰上温若寒这种守不得规矩、巧言善辩又本事不俗的“客人”,说不听打不赢怎么也摆不平,一见面便是掐架。每到两人闹得差不多尽人皆知了,他那位好兄长才笑着出来打打圆场,言语上倒是一味的袒护,眼里全都是无奈的笑意。


在蓝启仁的眼里,行事随性、言语狂妄、罔顾礼教的温若寒不仅与他所受的教育完全相悖,亦同世道相向而行。


小孩子之间还起不了什么深仇大恨,彼时他年纪尚轻,以为此人只是言行无忌,又不会把人往那种恶劣的方向去想,只是心里觉得讨厌,离他远远的就罢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民间俗语,果然有理。”白色的水汽蒸腾上升,土壤中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


 


后来他们各自成年,岐山温氏在温若寒接任宗主之位后更是如日中天,但凡披了一身炎阳烈焰袍的弟子,都敢在外耀武扬威,好不威风。


而温若寒本人,更是将他少年时的狂妄霸道撑开了个十成十。动辄召集百家门庭宗主,随意说上几句话便又让大家散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违逆反抗甚至对他稍有表现出不满的人,全族内外也都遭了他的“管教”。此人的喜怒无常之下尽是些狠辣刁毒的手段,令人胆寒。


及冠后的蓝启仁开始任职姑苏蓝氏督导门生弟子的教习之师,山门外的训诫石上太半都是经他手修订而成的成果。百家子弟但凡入姑苏蓝氏修习,不说脱胎换骨,至少知了礼数规矩。


蓝启仁总觉得,若是自小规训训导,兴许不会再多一个温若寒。


他看到魏婴时,想也不想地将他定义为了一个必须整治的“毒瘤”,幸而他还小,教也教得、骂也骂得,但结果《雅正集》也抄了,罚跪也跪了,就连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去管教监督也没法把他扭入正道半分。


大抵本性如此,更改不得。


 


“但凡你肯收敛一点,也不至于招得百家群起而攻之。”滚水入壶不过片刻便被泼了出去,热意初时未及,此时却能感到手指一阵灼热。


蓝启仁放下茶壶,看向院墙。


 


后来温若寒的长子温旭强逼蓝家放火烧了大半个云深不知处,美其名曰“清理门户,焕然重生”之时,蓝启仁多年未曾爆发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但纵是多年修行的剑术早已是精湛无比,依然难以抵挡潮水般的攻击、击不退漫天的熊熊火光。


“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彼时他跪在已成废墟的半座仙府门前,发了狠的一般咬牙切齿,滔天怒火无处发泄,全都按进了剑柄里。


云梦江氏几乎举族灭尽后,仙门百家的反意终于到达了一个顶峰,在蓝启仁与族中同辈长者的授意之下,初任宗主的蓝曦臣代表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兰陵金氏结盟,自此百家剑锋直指岐山温氏。


漫长的作战过程中,蓝启仁始终驻守姑苏,每日收到门下弟子传回的各方消息。他不是不想亲自走上战场、不是不想手刃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只是不能。


他早已不再那个会在门前与人争辩、一言不合便出剑的少年人,他的身后是姑苏蓝氏,是他用性命也要好好守护的家族。


温若寒身死的消息传遍百家的那一天,蓝启仁颇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心里佩服此人绝对的实力和能力,但这种人,世间是决计留不得的。


虽然并非死得如何壮烈,但能被百家围攻多年,依然悠闲地在不夜天城放荡形骸,大概他心里还是得意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今日我依旧送给你,”蓝启仁低头看着墙下那块被滚水浇透的土壤,摇了摇头,“但即便是炼狱火海,也是无法改变你分毫。”


滚沸的开水冲出的茶,喝不出什么好滋味,一并也跟着入了土。


“好自为之。”


 


 


(三)


蓝启仁烧了第二壶水,却没有冲茶,温了杯便直接将温热的水倒了进去。


不好风雅,不喜享受,无所偏嗜之人,世间当真难有。


 


除了温若寒,那一辈中与蓝启仁年纪相仿的,也只有聂明玦和聂怀桑的父亲——老聂宗主。


蓝启仁既高且瘦,从来都是把腰杆挺得笔直,年轻时像杆竹子一般风采卓然、不可摧折,身着家纹袍服立于府门前的风姿,也曾被众多女修仰慕。只可惜,他总要黑着一张脸,不肯跟人点好颜色,自然也鲜有人敢凑上前去。


清谈会上,同样少见女修搭讪的,还有清河聂氏的宗主。他生了一副好相貌,体高而健壮,少言寡语,不怒自威,有力的右手习惯性地压在挂在腰际的刀上,配上聂氏家族那面目狰狞、似犬似彘的兽头纹袍,杀伐之气实在太重。聂氏一族的修炼方式与仙门百家都不甚相似,时常受人诟病,但其实力强横确是有目共睹,故而也没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彼时尚无温氏悬在头顶,百家商讨夜猎除妖之事也算平等相谈,偶有些投机取巧的想法表现流露,便会被聂宗主劈头盖脸地教训一番。蓝启仁毕竟是随兄长而来,有些话只能梗在胸口,憋得脸都发红也不能说出口,此时见聂氏宗主如此简单粗暴,倒觉得痛快。


后来相交详谈,彼此了解,始知此人也并非一莽夫耳,只不过是读进去的书半分没体现在他的外表上罢了。他曾说:“聂家先祖以刀道立世,要压制修炼中的杀气戾气必得修身修心,然而心平气和之境却又与修炼进境的法门相斥,一死局罢了。”


两相矛盾,无法可解。


 


“前些日子忘机回来,我问他‘魏婴是否依然修习鬼道’,他说了些旧事与我。我总以为世上之事终有法可解,却忘了聂兄你早就告诉过我的‘死局’之理。”温热的水映了天上弯月,又被蓝启仁晃动的手摇散开来,飘飘悠悠的半杯月光,带了些暖意。


 


心思难得通透的人,却是早早地就去了,比之戾气杀气与身心相斥的年纪也早上了太多。


剑修之剑、刀修之刀,在修士心中有如生命一般贵重,遇此便也通透不得了。偏温若寒为了几句碎语闲言动了歹意,在聂家宗主的佩刀上用上内劲拍了几把,终害得他夜猎之时碎刀遇险,伤病不愈,郁郁而终。


十几岁的聂明玦自此对岐山温氏恨入骨髓,独自撑起清河聂氏,日日勤修苦练,行事雷厉风行,在“射日之征”之中功绩不凡。


他在河间将温旭一刀枭首、门人将其碎尸万段的消息传入姑苏时,一众弟子虽是心头痛快,终究还是觉得太过残忍,蓝启仁却握着情报连说了三声“好!”。“温旭此人,烧我仙府、毁我家园,万死不足以告慰我蓝氏牺牲的英灵!”


剿灭了温贼,聂明玦便成了世人眼里那个威严有度的赤锋尊,颇有老聂宗主当年的风范,甚至比之更为优秀。但百家早已不是往日形势,也正是因为他太过刚直坦荡,阻了旁人的路,反倒招致祸患,终是走火入魔、暴血而亡,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一问三不知”的聂怀桑蛰伏十余年,骗过了无数双聪明或愚拙的眼睛,终归是大仇得报,一雪前耻。


蓝启仁眼里那个总是过不了考核、跟在兄长后面唯唯诺诺、不求上进的小子,如今谈笑间却也是另一番颜色。若问他什么事,或许依旧会回你一句“这……我不知道啊。”,但那眼中的精光,却是一股阻也阻不住的锋芒。


 


“明玦确是可惜了,但今日的清河聂氏有怀桑在,必不会教你失望!”蓝启仁抬手将水浇入土中,叹了口气。


“聂兄,你可以安心了。”


 


 


(四)


余下的水温度正好,可冲得一壶好茶。


蓝启仁将两个空杯填至三分之二满,他三指举起其中一杯,以另一手托底,清淡的茶香于方寸间幽幽萦绕。


 



方才蓝启仁提到聂怀桑,自然想起了他数月前主持的封棺大典。棺中镇压的另一人,是金光善最后一个认祖归宗又存留于世的儿子。


当年金光善的种种风流事迹,于仙门百家之中都是广为流传。


姑苏蓝氏克己守正,不言是非、不传他人谣言,蓝启仁即便是心知此人是何货色,却也不会在言语行为上驳了他的面子。


金氏一族家风矜傲,奢靡铺张,在兰陵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建了一座巍峨华美的金鳞台,与姑苏蓝氏从行事作风到仙门府邸,都说得上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射日之征”后,兰陵金氏不再收敛旧日的欲藏不藏的爪牙,手伸得越来越长,满目流淌的贪婪之色委实难看了些。


穷奇道截杀、不夜天誓师、乱葬岗围剿终于逼死了一个魏无羡,没过多久又将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薛洋藏匿在金鳞台中。


再后来金光善以那种不可言的方式死去,却是在世人的意料之中。


“你想要的太多,两手塞满,失足落地,到头来只会摔得头破血流、两手空空。”蓝启仁将瓷杯微倾,温热的茶水浇进泥土中,看不分明了。


金子轩在一场脱离他掌控的算计中惨死穷奇道,莫玄羽患了疯病遭人欺凌最终为复仇献舍,唯一一个从不被他看好的儿子,却坐在仙督之位上执掌百家事务十余年,何其讽刺。


金光瑶八面玲珑,与人为善,甚少在世人眼中展露他的欲望,也素来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蓝启仁行事直接坦荡,有时却也不得不承认,金光瑶一些迂回的做法,也许才是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


但到了最后,金光瑶依然是落得半生算计一场空的结局。


世人讽他一介娼妓之子,骨血里流的都是肮脏之物。但蓝氏一族的教养让他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看待一个人。蓝启仁教习弟子多年,素知脾气秉性与生俱来,却也相信后天教养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若非金光善步步相逼让他发了疯,也许并不至于此。


蓝启仁整整袍袖,用壶中温水清洗了茶杯,将它倒扣在托盘里。


强自干涉后辈的归属,金光善做了个极差的先例,但蓝启仁自认所做一切皆是有理有据,不违伦常、不出礼教,竟也导入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眉头紧皱,黑山羊胡在忽起的夜风里抖了抖,尾端又指回了地面。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手执起另一杯茶,从指腹处得了点温度。


各大世家同辈的几人中,若论风雅之最,当属江枫眠。


云梦江氏立家先祖曾是闻名江湖的游侠,一门家风推崇舒朗磊落、坦荡潇洒,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家训,江枫眠继任宗主之后终于将这种消散多年的风格又重新拾了回来。


性情温雅恬适的江枫眠在百家齐聚时总是引人注目的,潇洒风流、仗义疏狂,于修行夜猎也不逊于旁人,是众家年轻一辈乐意结交的对象。彼时他们都年轻,彼此相交少有对家族势力的考量,倒也舒心。


蓝启仁为人严肃刻板,年轻时便是个固执迂腐的性子,极少与人相交,倒是他的兄长青蘅君常说些其他家族年轻人的事与他,让他对这些人有了其他的认识。彼时在蓝启仁眼中,明礼识事、侠义不拘的江枫眠,倒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但他将将想通,尚未来得及走出姑苏去观尽天下盛景之时,青蘅君便开始长年闭关。


他身心俱不能再远离云深不知处,也不愿再离开。


此后多年,他亲力亲为地将兄长的两个孩子教导长大,终究是未负他所望。


云梦江氏的公子江晚吟和弟子魏无羡被送来姑苏时,蓝启仁还是有些好奇的。


江晚吟虽只有十五岁,却严谨多思地有些早熟,精气神都与江枫眠无甚相同,反倒是魏无羡,整个人一副飞扬跳脱的模样,只可惜实在是疯魔太过。


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几个月,翻天覆地、无恶不作,言语张狂放浪、不知天高地厚不说,竟然作妖惹事玩到了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的头上,蓝启仁认定此人绝非善类,誓死不愿蓝忘机再受他影响。哪知他阻地了一时,阻不了一世,暮溪山下屠戮玄武、射日之征并肩作战,蓝忘机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越陷越深,再也脱不去跟魏无羡的牵绊。再到后来,甚至为了他重伤了族中三十多名前辈,在门中受了鞭刑重罚依然要去乱葬岗收回他最后的一点余息。


“魏婴此人,实乃……”蓝启仁举着茶杯的手渐渐握紧,脑中有无数的形容词却表达不出半分他对魏无羡的痛恨,“你教的好弟子!”


但魏无羡死后,蓝启仁也曾将这个死也不愿想起的小辈放进脑中过了一过,却实在难以将他判作“大奸大恶之辈”。待他献舍重归,真相言明,才知此人当真是从来不忘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魏无羡从小到大至如今的作风,他确是极其不喜,这不会变。


他又想到江晚吟。


江枫眠夫妇之死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之后四家结盟,号召百家兴起了“射日之征”,将妄图遮天蔽日的温氏推翻殆尽。


那个在一夜之间突遭家变的少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重召门生弟子,好容易喘足了一口气,却又失去了长姐与兄弟,独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带领门生弟子将偌大一个仙府将欲断绝的那口气顺了回来,不可谓不是才能非凡。


“也许现在并非是你所希望的‘后继有人’,但,云梦江氏不会再次倒下。”


蓝启仁将杯中微凉的茶倾倒在土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


 


 


(五)


蓝启仁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便收起所有的茶具,放回了房中。


他提着一盏将灭不灭的灯,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整个仙府绕了大半。


待到走到寒室门前,看见依旧未灭的烛火,蓝启仁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蓝曦臣虽已不再整日闭关不出,精神意志却依旧未能完全恢复到观音庙事件之前的样子。他的这个得意弟子,虽也经历了半生坎坷挫折,却始终是纯良温和的性情,世间诸般恶并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是不肯将人想作如此不堪罢了。


他以为,他自小看到得大的孩子,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但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这么糊涂?


 


蓝启仁提灯去了兰室。


他在此教书育人多年,阅人无数,然而当年他自己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却也是怕的。


彼时小小的他被兄长牵着坐在兰室的一角,懵懵懂懂地听着温和的先生念着一卷诗书,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困倦迷惑的样子,强撑着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上午。直到先生散学之时依旧没怎么动过。兄长捏捏他的小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他明明累得腰都已经僵硬了,还是挣脱了兄长的怀抱,执意要一个人走。


他看不见兄长忍俊不禁的笑意,却听得见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足音。


 


“阿仁啊,耿直认真是好事,但凡事有度,你要掌握自己的分寸。”已接任了宗主之位的兄长成了名动一时的一方名士,号为“青蘅君”,一日他返回家时又见蓝启仁在教育年纪尚小的弟子,直把几个孩子说得眼泪都快要吧啦吧啦地掉下来,赶忙上前解围。


何谓分寸,何谓度?蓝启仁自有自己的理解,但有时他还是希望兄长能够回答他。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问。


当年的青蘅君,不顾族中反对便与那个杀死他恩师的女子拜堂成亲,强硬地挡在她身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自己却也不去见她,终日闭关门中,不再料理门中事务。


蓝启仁拍门也罢,站在门前静立也罢,都得不到他一句回应。最多是门里传来温和的一句:“阿仁,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回去吧。”


他温和的兄长,从没有如此的强硬严肃过,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品行不端、性情乖戾的女子,一个并未倾心于他的女子。


蓝启仁感到满心的愤怒失望,却又无处发泄。族中事务最初由长辈们管理,在他及冠那年之后便渐渐都交付到了他的身上,他素日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每日都要到兄长门前立上片刻,仿佛这样他有一日就能想通一样。


后来青蘅君的两个孩子交到了他的手里,他将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给了他们,十足尽心,却也严厉非常。


“兄长,曦臣和忘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蓝启仁隔着房门,对门中的青蘅君如是说,却依旧没有回应。


蓝曦臣和蓝忘机是姑苏蓝氏新一代中最优秀的弟子,是世家眼中的楷模标杆。对此,蓝启仁一直都很满意。


“我原想等到忘机及冠,便带着两个孩子亲自去敲开你的门,你总是会出来的。”蓝启仁坐在角落的几案边,有些不顾及形象地半倚在墙壁上。


但又没有来得及。


总是这样,他好容易下决定去做的事情,总也不能实现。


 


云深不知处被焚毁的那一日,冲天的火光将茫茫一片的黛瓦白墙尽数映成了血一般的红,仙气袅袅的云深仙府,沦为了一片火海。


闭关多年的青蘅君终于破门而出,提上仙剑与温氏门生殊死搏斗,雪白的家纹袍都染成了狰狞的暗红。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只勉强保住了半座仙府。


后来蓝曦臣带着藏书外出躲避,蓝忘机和门下众多弟子也被温氏召到岐山进行“教化”,终究没能见上青蘅君最后一面。


蓝启仁终于如愿打开了兄长的房门,却只能坐在他身边两眼空空地握住他的手,要死死咬住牙才没有哭出来。过去他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才知,要看着至亲的生命之火一点点濒临熄灭,是怎样一种锤心彻骨的悲痛。


“阿仁,辛苦了。”青蘅君喘了口气,依旧是温和苍白的笑容,“是兄长,拖累了你……”


“曦臣,忘机,很好。很好……”他早已是倦极,此时才轻轻闭上了眼睛。


蓝启仁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直到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潮湿的风从门外吹进来,把将坠不坠的泪水黏在了眼眶里。


蓝启仁低了头,将青蘅君已经慢慢失去温度的手贴在额头上,坐在榻边无声地颤抖。


 


兰室中,他猛地抬手砸了一下地面,静夜里一声空洞的闷响。


下面是空的。


他抬起木板,怔怔地看着底下的书稿。


很稚嫩的字,狗爬一样,抄的是最常见的经文,却有不少错字遗漏。落到他手里,是必定会被他打手板的。


但他当真还打不得,这是他自己写的字。


从前被兄长收起来放在书案上,不小心让他瞧见,气得脸涨得通红,非要全部撕毁烧掉不可,被兄长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才留了个全尸,那时候兄长答应他,忙完了那段时间,就替他好好处理掉。


又是逗他的。


“兄长,欺瞒隐藏之属,实在有违家训,你总是如此……”他却有些想笑。


云深不知处有幸存留的半个仙府,就包括兰室这一处。不知这些东西究竟静静地在这里躺了多少年。


蓝启仁拿起书稿,顶着对自己幼时的那点嘲讽,一张一张地看下去,越是翻到下面,字迹越是隽秀清瘦,就像他从一个肉乎乎的小圆球,一天天长成一个瘦高的少年一样。


书稿的最底下,还压着一只草蝴蝶,是兄长托下山采买的门生悄悄带回来给他玩的,后来他嫌幼稚无趣便与书稿一起丢掉了,原来又是被兄长收走了。


他的兄长,总嫌他长得太快,总对他说希望他还是刚学会走路时那个一会儿一摔、气得鼓着腮帮子不肯要人扶的样子。


“可是兄长,我还是长大了,现在,都快要老了……”蓝启仁捻了捻自己长长的胡子,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他在兰室中教导过的弟子,如今很多已是各家的宗主和各方的名士了,然而他最满意的,仍是青蘅君的两个孩子。


“曦臣很像你,行事稳重,待人有礼,性情或许太过柔善了些,但这已不是我能教导的了。”蓝启仁望向兰室门外,目光飘了很远很远。


“忘机也像你,除了性情,什么都像,执拗固执到连我都有些怕了,带回的那一人来……比你还要过分。”想到魏无羡,蓝启仁又是满腔消也消不去的怒意,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一样的人,竟然骗走了他最好的弟子,当真可恶!


“但你放心,他们明分寸,知尺度,能谋善断、侠义心肠,当可立于世道。”


他想起伏魔洞中魏无羡身披召阴旗拉着蓝忘机冲出去的样子,那二人寸步不离、并肩而行,为的是保住洞中所有人的性命,只除了自己二人的。


——“本该如此。”那时他说得淡淡,却只是因为累极,才没能一抒心中之意。


大敌当前、生死攸关,凡有能者必当是慷慨以赴、舍生忘死,即便当真是要去赴死也该当从容以对,绝不言悔!


“我们蓝氏一族,从来都不是懦夫,从来都不。”不过是热血藏于胸中,豪情掩于眼底,大义之于蓝氏子弟,是烙印于骨血的东西。


“族中出色的后辈我都亲自看过,也许今日尚且还冒失轻浮,但有朝一日,必成大器。”蓝启仁露出了平时难见的骄傲神情,就像儿时他得了先生的表扬时,会在兄长面前显出的得色一般。


“兄长,你看到了吗?”


 


 


蓝启仁熄灭了灯,慢慢走回了房间。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此夜月朗星疏、秋意微凉,极好的天气,或可续得一夜好眠。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End




——————————


[废话时间]


本篇大概发生于夏末秋初,在今天(好吧是昨天……)应景贴出来,其实并非发生在清明节。


 


毁气氛总结:


温若寒:多行不义必自毙


金光善:儿孙之福未可知


聂宗主:怀桑成材望保佑


江枫眠:后继有人愿安息;你家魏婴气死吾


青蘅君:兄长,我心里苦QAQ


 


今夜的叔父大人,又是一把辛酸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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